尋根問祖可能是人之本性?!拔覐哪睦飦碛值侥睦锶ァ笔侨祟愑篮愕淖穯?,它的探索肯定是社會前進的動力之一。牛年春節(jié)期間,隨父親進行了一次尋根活動,結果證明我是移民。清朝道光初年我的祖輩就從湖北來到了四川,這不但為“湖廣填四川”的民間傳說提供了又一個實證,而且引發(fā)了我對移民文化的再思考,甚至想到當今中國億萬農(nóng)民工的大流動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移民運動,也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力資本的流動,它不但是推動中國社會變革的巨大力量,而且對世界也是重大事件,其意義不亞于歐洲文藝復興。
我的老家在重慶三峽庫區(qū)的壩上村,那里與奉節(jié)縣接壤。正月初一那天,具有50年黨齡的父親說,三峽工程引發(fā)百萬大移民,其后效應值得研究,因為縣城是新建的,鄉(xiāng)鎮(zhèn)是新建的,住房也是新建的,我們都成了移民,好像與過去沒有關系,但可能正像庫區(qū)的長江水,表面風平浪靜,其下卻激流涌動。父親富有哲理的話引起我的深思,也讓我想起一個更加久遠的懸念,那就是我們的根在哪里?童年時候聽大人們講故事,“雞不叫狗不咬,半夜團年是黃州佬”。我們家當時就是臘月三十凌晨2點吃團年飯,父母每次都是把我們從熟睡中叫醒,一直弄不清楚是什么原因?,F(xiàn)在想起可能我們是湖北黃州人。于是,決定去尋根問祖!父親把我們領到一個叫牛頭山的地方,說老人們講,祖墳就在那座山上,但具體位置不清楚了。當?shù)氐囊晃惶玫苁帜每车稁?,我們在原始密林中穿行了一個多小時,終于登上了一座大山梁,在一片小凹地里見到了幾座舊墳。墓碑只有一塊,風化非常嚴重,經(jīng)過艱難的辨析,認出了“道光初年……湖北省黃州府麻城”、
“咸豐年”、“李明二”
、“李坦春,字學隆”、“十月初六遷墓”、“譚家甲”、“孝男李世華……孟氏,堂世貴、世春、世祥”等關鍵字詞,父親高興極了,連聲說“就是他就是他!小時候聽爺爺講過這些人名,我們與孟家就是親戚!”可以肯定,祖墳找到了。我當時也很激動,一是了結了父親多年的一個心愿,二是這么多年來墓碑還幸存,三是證明了我就是從黃州府入川的移民,但屬晚期,“湖廣填四川”有根據(jù)。當然,這里的“四川”指的是川渝分治之前的四川,因為我已是重慶人。在酷似金字塔的山峰下,我遠遠地照了幾張相作為紀念和資料。返回的道路更為險要,一步之外就是萬丈深崖。我真佩服祖先們的神奇和偉大,在那工具落后的年代,他們是如何把那么沉重的物體搬上山頂?shù)?這讓我想起被稱為巴蜀一絕的三峽懸棺和宜賓珙縣僰人懸棺。先人們把重達數(shù)百斤乃至上千斤的棺木,懸掛到三峽江邊距地面100米左右的峭壁上,長期以來考古學家們百思不解。在珙縣洛表鎮(zhèn)麻塘壩一帶險拔峻峭的巖穴之間,許多棺木半懸山崖,這就是著名的僰人懸棺遺跡,現(xiàn)已是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。目前,對于古人們?yōu)槭裁匆x擇懸棺這種形式,以及他們到底是如何把沉重的棺木安置到絕壁之上,考古界都還沒有公認的解釋。我的祖先也許學習了懸棺葬的思想和做法。
據(jù)《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》,“明分置湖廣、廣東、廣西三布政使司,湖廣始專指兩湖之地。清因之。又因省治在湖北,俗呼湖北人為湖廣人?!庇嘘P專家告訴我,清代湖北省黃州府轄有黃岡、麻城、黃陂、黃安、羅田、廣濟、黃梅等8縣。麻城李姓、陳姓人家頗多,素有“九李十三陳”之說。如宋埠鎮(zhèn)就有“下李灣、中李灣、上李灣”、“
李家壩”。麻城最大的李氏家族是“季八公”家族。麻城人又很重視家族文化,不少人家現(xiàn)在都還保全有很老很老的族譜,且許多大姓在1990年前后都新修了族譜,其中不少族譜都記載了家族成員中遷出者的名號。因此,若知道自己由麻城入川的第一代先祖的名號,就能尋到根。文獻記載,鄧小平、劉伯承、張愛萍、羅瑞卿、李鵬等同志的“根”都在湖廣。李鵬同志的先祖名是李朝翰,由麻城“季八公”家族的老譜能找到。近日讀到中共麻城市委辦公室凌禮潮先生寫的《麻城縣孝感鄉(xiāng)之謎》,他提出孝感鄉(xiāng)是一個“移民基地”的論斷,從那里源源不斷遷出的人眾,幾乎填充到了四川省的每一個角落。而今天的四川人特別是農(nóng)民工又輻射全國各地,真是“風水”輪流轉。當時,麻城縣人口較多,因天災,或因貧困,或圖改變環(huán)境,向往著享有兩千多年“天府之國”美譽的樂土,舉家攀鄰紛沓而至。四川本身因戰(zhàn)亂、疾病、虎害而人口稀少。移民沿著江漢平原,順著長江,穿過三峽,涉水跋山,進入到重慶,分流到川西平原。這條水路從湖北進入最為方便,湖南次之,所以湖北湖南的移民到川渝落業(yè)的最多。另外還有從漢中經(jīng)劍門入川的。由于麻城孝感為移民入川的集散之地,故川人多把孝感視作尋根問祖的朝宗圣地。而當年的麻城孝感今屬何地,尚無定論,有的直指今湖北孝感市,也有的考證說是在今湖北紅安縣城關鎮(zhèn)一帶。但有一點可以肯定,“湖廣填四川”的事實客觀存在。咸豐《云陽縣志》說,在云陽“邑分南北兩岸,南岸民皆明洪武時由湖廣麻城孝感敕徙來者,北岸則皆康熙、雍正間外來寄籍者,亦惟湖北、湖南人較多”,“編入保甲,使其安心務農(nóng)”。
史料顯示,往西南地區(qū)大移民,起于明朝洪武二年(1369年),開始是“江西填湖廣”,隨后演變成“湖廣填四川”。因為經(jīng)宋元之際的戰(zhàn)亂,兩湖已是人口稀少、土地荒蕪,而江西卻是當時中國的第一人口大省。與此同時,湖廣的面積卻是江西的2.5倍。人口與土地的這種關系,使江西人口大量流入湖廣。因此“湖廣填四川”,在很大程度上又是江西填四川。有關研究表明,至少有312萬江西人口在往湖廣流動的同時,又與湖廣人口一道,流向四川和云貴,這說明我們的根可能還在江西!血管里流淌著江西人的血液。清朝的大規(guī)模移民發(fā)生在1671年至1776年之間,實際延續(xù)到光緒年間。據(jù)推算,在1671—1776年內(nèi)接納的移民占當時四川總人口的62%,川東約為95萬人,川中約為215萬人,川南約為312萬人,四川合計接納移民共達623萬人。可見,四川是典型的移民大省。據(jù)清末《成都通覽》對當時成都人口構成所作的統(tǒng)計:“現(xiàn)今之成都人,原籍皆外省人”。其中,湖廣占25%,河南、山東5%,陜西10%,云南、貴州15%,江西15%,安徽5%,江蘇、浙江10%,廣東、廣西10%,福建、山西、甘肅5%。在同一時期之內(nèi),居民省籍來源如此之廣,并競相遷入同一個省區(qū),在中國歷史上是非常罕見的。應當說,成都就是移民城市。
在一定意義上說,人類的文明史就是一部移民史。無論是哥倫布發(fā)現(xiàn)“新大陸”后歐洲人涌向美洲,還是中國歷代的大遷徙,人類總是在或被迫或主動地輾轉變化著自己的居住地。所以,
“移民城市”的概念,其實是相對某一時段而言,
就像個性鮮明的“上海人”、“香港人”,在20世紀上半葉,也幾乎全是由外來移民所構成。隨著人口遷移所產(chǎn)生的移民文化,對于一個時代、一個國家和地區(qū)的文化建設,具有不可忽視的重要意義。她對本土文化來說,是一種創(chuàng)新的文化。由于移民是文化最活躍的載體,不同的移民承載著不同的文化,所以一個地域的移民來源越多,那么移民文化就越豐富。經(jīng)濟是形,文化是魂。文化是一筆巨大的“無形資本”,多元文化是一股發(fā)展的動力源泉。移民文化不是簡單復制,而是由多種文化的相互沖擊、互相融合、兼收并蓄而形成的,一般具有多元性和包容性,甚至會形成一種完全不同于移居地原來文化的新文化。因為移民傳帶的外來文化總要面對本土文化,為了取得延續(xù)和擴大,往往必須做出調(diào)整和改變。移民在傳播某種文化的同時,也使本身發(fā)生量或質(zhì)的變化。即使移民很少,活動有限,他們所傳帶的文化因影響過小而被本土文化同化,但實際上還是可能造成本土文化發(fā)生或多或少的變化。一般說來,這類變化是積極的和進步的。移民文化往往兼有各地文化的優(yōu)點,卻又在互相的沖突中淘汰了各自的弱點,就像海洋一樣吸納著大小河流,又把它們匯成一個整體。但海水已不是任何一條河里的水,移民文化并不是遷出地文化的復制或轉移,具有較少包袱、較少框框的特點,具有較大的開拓性和開放性,比較容易接受新生事物,比較樂于進行新的探索和試驗,這正是移民文化獨具的魅力。
川渝地區(qū)的文化應該是典型的移民文化,開放、開拓、和諧、和睦。成都的城市精神“和諧包容、智慧誠信、務實創(chuàng)新”正是移民文化的充分體現(xiàn)。古代有“湖廣填四川”,現(xiàn)代四川有軍政人員南下、學生求學、干部調(diào)動、留學回歸、經(jīng)商辦企業(yè)等增加了大量外來人口,特別是“三線建設”從東部輸入了大量的熟練工人、技術人員、專家學者、黨政干部,工業(yè)化、城鎮(zhèn)化又引領大量農(nóng)村人口進城,所以川渝文化是“雜交文化”,有很強的生命力和創(chuàng)造力。今天,重慶和成都都是統(tǒng)籌城鄉(xiāng)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(qū),如何聯(lián)手打造成渝經(jīng)濟帶,再創(chuàng)西部輝煌,巴蜀文化和移民文化潛力的充分釋放可能是重要的一環(huán)。四川要建設災后美好新家園和西部經(jīng)濟發(fā)展高地,也需要豐富多彩的移民文化來支撐精神家園,需要“新四川文化”和“新四川人”。移民帶來思想的解放,觀念的碰撞,資本的流動,財富的增值。川渝對外的充分開放合作必須發(fā)展移民文化。事實上,開放和兼容的文化心態(tài)決定了一個地區(qū)寬松的文化氛圍,輕松的文化心理,開闊的文化視野,多樣的文化生活。同時城市是具有語言特征的,“只有具有自己語言特色的城市才是有文化的城市”。北京、上海、重慶、成都、廣州,都是中華文化璀璨的明珠,其城市方言也顯現(xiàn)出地域的獨特性。但交際場上,語言從來都不會構成障礙。無論你是四川人、湖南人,還是河南人、東北人,只要會說普通話,哪怕南腔北調(diào),甚至夾雜外語,都能在這里暢行無阻。
個人是元素,家庭是細胞,社會是組織,個人的移民史因為家庭的移民史而豐厚。人們在尋根問祖中意識到自己的責任、奮斗的動力和幸福的源泉,當然也有痛苦的煩惱和巨大的壓力。學術界應當研究,移民與經(jīng)濟、政治、文化和社會建設的關系。在探討川渝移民現(xiàn)象中,我悟出了幾個淺顯的道理:第一,移民是普遍現(xiàn)象,非移民是特殊情況,幾乎天下所有的人都是移民至少是移民后代;第二,移民是一種動力,凡是移民聚集區(qū)都是創(chuàng)新能力很強的地區(qū),只要管理同步,就會經(jīng)濟發(fā)達,社會進步,比如美國、香港、上海、深圳等;第三,“湖廣填四川”是人類移民史上最輝煌的篇章,規(guī)模大、省籍廣、時間長、知名度高,今天川渝農(nóng)民工的大流動正是古代移民的大演繹,他們繼承了祖先敢于闖天下的寶貴基因;第四,尋根問祖是人的共性,也是一種文化現(xiàn)象,更是一種感恩行動,我們需要發(fā)揚移民文化和精神;第五,人類社會是一場接力賽,人生是一個過程,無數(shù)過程的積累就是結果,因此過程比結果更重要,把握好每個環(huán)節(jié)最關鍵;第六,從數(shù)學角度來講,人生就是有理數(shù)軸,連續(xù)有限,但不可導。